Röslein auf der Heiden-2
荒地上的玫瑰
那些該死的玫瑰。
艾伯李斯特咋了咋舌在艾依查庫正對面的位置坐下,距離是兩個杯子加上一壺紅茶。
眼前的艾依查庫換下平常穿著的灰襯衫,取而代之的是艾伯李斯特大方借出的衣服。那並非華麗貴氣的衣裳,只是件米白的襯衫(當然料子絕對是不同層級的),剛好合身。
將左手掌平放在鋪上蕾絲桌巾的小圓桌上,艾伯李斯特用姆指指腹搓揉掌中的玫瑰葉,他盯著那片被紫黑色班點一點一點啃食的嫩綠,躊躇了一會兒才啟口。
『雖然黑斑病不是無可救藥的病症──』艾伯李斯特並非這方面的專家,因此他的發言比平常少了份自信,說到一半就止住了口,仰起頭看向艾依查庫,同一瞬間對方則轉頭望向窗外,似乎沒注意艾伯李斯特不自然中斷的句子。
就在一個小時前艾伯李斯特冒雨前往庭院巡了一圈,艾依查庫則保持固定距離尾隨於後。他們當然是來看玫瑰的,但是雙方的視線就是一直對上。艾伯李斯特沒怎麼多想,擅自認定是同時看見相同目標再順勢看向對方罷了。他收回視線踏出步伐,沒有因此耽擱他們的工作。雖然病因跟症狀大抵是調查清楚了,但是,總有種微妙的違和感。艾伯李斯特說不上來,也無法開口詢問(主要是認為艾依查庫不會回答)只好默默持續手邊動作。
兩人巡視最後也是病情最嚴重的一區,玫瑰們正處在垂死邊緣不斷掙扎,分不清是病了還是被雨滴打落的紅色花瓣隨著葉子全陷在潮濕的土壤裡。艾伯李斯特彎腰讓自己更貼近她們,黑色的髮貼著鏡框順勢滑下,他再次查覺到視線,肯定又跟艾依查庫又看上同一朵玫瑰了──他這樣想著,接著保持姿勢稍微偏頭將視線緩慢右移,就在艾依查庫進入視線範圍的同時他倒吸了一口氣──不是看著玫瑰、不是巧合的對上眼,他確實正緊盯著自己。艾伯李斯特被看到渾身不自在,乾脆瞪回去,但艾依查庫沒有因此錯開視線,仍然看著他,微啟的口像要說些話,但最後連個哼聲也沒有。
那樣的眼神絕對不是只是單純的想盯著看吧──他可不是什麼漂亮女孩。艾伯李斯特邊走邊想,在回到屋內前的ㄧ小段路不斷誘使對方開口說話,艾依查庫噘起嘴發出不明所以的怪聲,掙扎半晌還是硬將到了嘴邊的話語全吞下肚。
轉眼兩人已走回大屋前,才踏上地磚就被女僕們一起推進了浴室,一陣慌亂的清潔梳理之後兩人回到了書房,女僕送上紅茶便離開了,艾依查庫總是沉默,但現在似乎又有點微妙的不同,雖然一樣安靜但是卻不難看出他坐立難安。
『──或許放棄她們是最好的選擇。』
艾伯李斯特太過認真的思考玫瑰的問題,以至於沒有發現艾依查庫的異常,只是停頓半晌接著説出結論,並盡可能令語氣更加悲傷或者更有──誠意?
『我感到很抱歉。』一見艾依查庫對這些說詞毫無反應,他趕緊補充。
『那是我的錯。』艾依查庫突然開口。
『你指什麼?誰都知道知道你有多麼照顧她們,那些玫瑰!』艾伯李斯特突然大吼,這份沒來由的忿恨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他先是掐緊掌中的玫瑰葉,卻隨即鬆手將皺起的葉片灑上小圓桌。
『停止你的過渡溺愛,你不是她們的主人。那是我的庭院,我的玫瑰。』
艾伯李斯特輕輕吐了一口長氣,他總算被逼得不得不如此強調。
在他心底,玫瑰理所當然的跟花店主人串連一起──僅管無從得知艾依查庫對玫瑰的執著是否原自於對母親的思念,無論真相為何,總有一天他的玫瑰園裡除了死光的玫瑰還會有個少年的屍體與她們相陪。另一方面,艾依查庫對於那些宣言沒有任何反應,就只是伸手摸摸桌上那些被蹂躪過的葉子,好像又陷入自己柔軟內心裡的玫瑰園。艾伯李斯特瞪了他一眼,迅速起身走到看得見玫瑰園的窗口,外頭仍下著雨,滴滴答答令人心煩的聲響毫無秩序可言的不斷延續。
『那些玫瑰,我要剪掉她們──』艾伯李斯特咬牙切齒,滿腦子只剩下恨意──那些玫瑰,該死的。他當然不會真的下手,但是給艾依查庫一點教訓是肯定要的。真受不了他,那個玫瑰癡。
『我要剪掉那些玫瑰!』艾伯李斯特扯開喉嚨大喊,以確保艾依查庫確實聽見他的威脅。這種行為幼稚又卑鄙,但那又如何,反正再怎麼裝成大人,他還是個不滿十五歲的孩子,這只是個惡作劇,而且有它的必要性。艾伯李斯特原以為年紀相仿的艾依查庫可以跟他成為很好的玩伴,但是幾個月下來他就和那些大人們沒什麼兩樣,工作、錢還有工作跟錢。既然對方如此,那麼他也沒什麼好顧慮了,偶而也該做些符合他年紀的行為,去惡作劇、去捉弄人。
艾伯李斯特面前的玻璃映著他臉上的壞笑,從玻璃的倒映也能看見艾依查庫仍然玩著那些支離破碎葉子。
『你會生氣嗎?』艾伯李斯特語氣輕快像在哼首小曲,他故意這麼問並且耐心等待回應。透過玻璃他再次看見艾依查庫緊繃的肢體、垂下的金黃色腦袋,還有──
艾伯李斯特猛地渾身緊繃就在瞬間妥協了一切。
他隨即轉身大步邁向艾依查庫的座位旁邊毫不猶豫的單膝跪下,一而再輕喚他的名字懇求得到一些回應。艾依查庫抬起雙手在眼前交叉,兩只袖子就掩去整張小臉,那瘦小的雙肩頻頻顫抖。
『──我感到很抱歉,關於我對你做的任何事。』也只能這麼說了。威脅要剪掉玫瑰、故意惹他生氣或者還有其他──總之就先一起道歉吧。
艾伯李斯特滿懷誠意,感覺自己好像拋下一切就為了這個人,他的要求並不多,卻從未被滿足。他嘆了一口氣,艾依查庫仍自顧自的哭個不停,就像外頭的雨,一點一點的墜落,砸上他的大腿自左或右分別淌下。
那些該死的玫瑰。
艾伯李斯特突然覺得再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他轉身離開書房,在大雨中,在他的玫瑰園潑上助燃液體,一把火燒光。
tbc.(12/1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