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初會面
以後這孩子就是你的夥伴了。
面對突如其來的宣告,艾伯李斯特.巴爾茲只是沉默地垂首直盯著無法行走的雙腳。他的父母、那孩子的父母以及那孩子都湊過來說了些什麼,他的小腦袋隱隱地抽痛著,瞇細雙眼,琥珀色的雙瞳黯淡無光,將一切拒絕於外。
「離開我房間,」艾伯李斯特壓低嗓音,接著不自然的頓了一拍,「離我遠點!」
「可是──」金髮的孩子鼓起勇氣像是道歉地低聲道,「你知道我不能離開你……」
「但我不需要你!」試著壓抑逐漸高漲的怒意及煩躁感,艾伯李斯特用中指指尖壓住金屬眼鏡中央,「好了,現在就離開,你聽見我說的。」
與人爭執竟會如此費盡心力。
回房後攻防戰一直從正午持續到現在,最終艾伯李斯特就這麼全身癱軟倚著柔軟又蓬鬆的白色枕頭推,所有的堅持就像外頭的太陽冉冉落於地平線下消失無蹤。
世界無預警的歸於寧靜,悄悄溜進的微風撫過孩子的金色髮梢,他抓住時機打破沉默。
「我的名字是──」孩子吐了口氣順勢放鬆緊繃的雙肩,「艾依查庫。」
「這我知道,」沙啞的嗓音飽含睡意,多虧這場無聊的鬧劇他確實有點累了,艾伯李斯以食指關節輕輕揉著左眼,這時候才開始自我介紹不嫌太遲了嗎,「所以呢?」
「呃,」艾依查庫哭喪著臉說道:「我以為你不知道才老是用你來稱呼我。」
猜錯了,真是個傻孩子。
艾伯李斯特顯然仍舊無法全盤接受攤在眼前的現實,他只想在允許的範圍內再掙扎久一點。說起來『艾依查庫』他可是一次都沒喊過,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妥協的,回神過來對方倒是喊自己的名喊得相當順口——就連他的雙親也未曾這麼親暱的喚過他艾伯。
「……那麼,」艾伯李斯特瞇細眼睛,冷冷盯著不知何時在床沿坐下的人,又推了一次眼鏡,「艾依查庫,離開我房間。」
「好啊。」
灰色的背影下一刻便不見蹤影,艾伯李斯特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
在此同時,母親進到房裡,在艾伯李斯特將注意力從艾依查庫身上抽回前,母子間的對談就單方面的強制開始了。艾伯李斯特對於總繞著艾依查庫打轉的話題毫無興趣,只是禮貌性的頻頻點頭,但母親顯然很喜歡他,這令艾伯李斯特感到無所適從甚至有些憤怒,終於無禮的中斷談話只為了質問艾依查庫什麼時候離開。
「親愛的艾伯李斯特,」笑意加深的母親吐著如春風一般輕柔溫暖的嗓音道著,「我們希望艾依查庫永遠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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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伯李斯特鮮少作夢,尤其是惡夢,而現況簡直是夢境成真(但不是美夢的那一類)。往常緊隨於側的僕人全數被撤離,他的身邊只剩下艾依查庫——真是夠悲慘的。
艾依查庫不是及格的侍僕,總是直呼自己的名字這點改都改不過,手腳不俐落又笨拙,他們花了整整一週艾伯李斯特才覺得恢復身為一個小少爺應有的待遇。但不可否認的,艾依查庫是個很好的玩伴。
他們正在玩一種單純的遊戲:丟球跟撿球。
艾依查庫的動作真快,就像條獵犬追逐獵物那樣。艾伯李斯特坐在樹蔭下看著在草地上胡亂橫衝直撞的艾依查庫,沒來由的也跟著興奮起來,即使不能踏上草地上一同奔跑都無所謂。
自己的腳傷到底有多嚴重呢,艾伯李斯特一直不是很明白。小口的啜飲著微溫的紅茶,斜眼盯著白皙無暇彷彿陶瓷般受到些輕微碰撞就會破碎成千萬片的雙腳,他挺起上半身使勁扔出掌心裡的紅色小球,悻悻然思索著,這ㄧ切不如都砸碎好了。
輕巧的玩具球順著猝然颳起的強勁風勢被吹離他們的視線範圍,艾依查庫大約知道落地處興致勃勃地正打算追回來,這時艾伯李斯特大聲的喊著,別追了快回來,而艾依查庫就像只討不到食物的幼犬垂著耳朵跟尾巴,在一個迴轉後腳步蹣跚但他很快又沒事一樣加緊腳步。艾伯李斯特大概只喜歡他這一點,絕對的服從,或許有一天能測試看看他的服從能到什麼地步。他朝著迎面而來的艾依查庫微微一笑,夕陽在兩人的小臉蛋上覆上一層橘紅色的薄紗,兩人在一起的日子就這樣不知不覺得又增加了一天,初會面的爭執感覺就像上輩子一樣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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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依、艾依查庫……」
一聽見艾伯李斯特的呼喚聲,艾依查庫便反射性地踢開棉被(連同深深的睡意一起),跳下自己的小床來到主人的大床邊緣,即使是深夜也無一例外,這一點嗜睡的艾依查庫自身都覺得神奇,但只要關係到艾伯李斯特,他總是樂於掏出自己的一切且不求回報的付出。當某天他被要求獻出自己的生命,艾依查庫也只是笑著說好啊,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但艾伯李斯特的表情卻很難看。
通常深夜的要求無非是要喝點水、拉開窗簾或者闔上,有時候興致一來還會要求隨便閒聊直到艾伯李斯特睡著。任何命令任何要求艾依查庫已經能做到無可挑剔,甚至偶而會得到稱讚。
「艾伯,」他輕聲喚著艾伯李斯特,準備好聽從任何差遣,「我在這裡。」
「記得我們今天弄丟的那顆球嗎?」
「嗯,」月亮散發的光非常微弱,縱使看不清艾伯李斯特臉上的表情,卻覺得他臉上掛著微笑。艾依查庫知道對方要他做什麼,他奮力的揉起眼睛接著說:「這個時間房外沒有其他人,也許我們可以等到明天一大早再去找?」
「艾依查庫,」突然變得冰冷的聲音隨即又回覆了溫度,「在你回來之前我不會有任何動作,連一只手指都不會移動,我保證。」
艾依查庫在心底咒罵起適應黑暗的雙眼,艾伯李斯特的微笑主宰他的思考迴路,他點點頭輕手輕腳的關上房門離開。
硬拖著疲憊又溼冷的身子,艾依查庫滿腦子只思考著這顆球讓艾伯李斯特安份的睡到天明的機率究竟能有多少。他佇立於宅邸的大門前,白色的地磚被印上幾個灰色大小不一小圓圈。正當他將手伸向手把的一瞬整棟建築燈火通明喧鬧不已,艾依查庫俐落解開門鎖後推開大門手指緊掐著球,跨出大大的步伐朝著艾伯的房間位置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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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上次相見已是一週後,雙雙坐於白色的大床上的艾伯李斯特的頭上艾依查庫的身上都纏著繃帶。
「寧可被鞭打一整夜也要留下來,」艾伯李斯特率先啟口,他的指尖使勁按壓艾依查庫佈滿繃帶的胸口,「不過只是隨便撿來的狗,處心積慮待在我身邊想得到什麼利益嗎?」
「艾伯,你知道我不能離開你,就只是這樣……」這一週內除了療養鞭傷同時還得對抗風寒,艾依查庫重重的咳了一聲,沙啞的嗓音令艾伯李斯特很不習慣,但艾依查庫顯然不在乎那些,他專注地直盯著艾伯李斯特滿臉擔憂的繼續說道,「你的傷——」
「聽著,」粗暴的拉扯艾依查庫身上交錯的繃帶,悲慘的傷口印入艾伯李斯特琥珀色的瞳中,他緩緩闔上雙眼放鬆手指力道,「這一切都是我的安排,支開你讓自己受傷這都是為了趕走你。」
「不,你的傷是因為我,這是我的錯。 」艾依查庫扯開虛弱的微笑,「幸好我現在還能待在這。」
艾伯李斯特沉默半晌,艾依查庫也跟著安靜不語,他的心思仍滯留於艾伯李斯特所承受的傷害,不只是受到重擊的頭部,他知道那些柔軟衣料覆蓋的地方滿滿都是被破碎的玻璃割開的口子。
正當艾依查庫微啟口想說些什麼的一瞬,上半身突然失去重心傾向艾伯李斯特,他一下沒搞懂怎麼回事,直到他發現左手指尖傳來的陣痛。
「我會牢牢抓緊綁著你的繩子,」艾伯李斯特空下的右手掐住艾依查庫的脖子淺粉色的指甲陷入柔軟的肉裡,他感覺到對方的掙扎,所以他又加重了力道並且惡狠狠的道著,「倘若你有掙脫的念頭,即便是稍縱即逝的瞬間——」
我絕對會拋棄你,毫不猶豫的拋棄你。
艾伯李斯特緊咬牙關,隨著唾液嚥下那些威脅,他總覺得就這麼說出口艾依查庫就會像初次見面的那天猝然消失無蹤,這不在他的計算裡,最好的選擇只有緘默。推開艾依查庫,他的脖子上有著像是粉紅色的花瓣的幾個小小印子,如昔的微笑映入瞳中。他想,如果這傢伙是在裝傻那還真是夠惡質的了。
艾伯李斯特不打算釐清對方是否知曉自己在說什麼,糾結半晌,最終回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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