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甜點
艾依查庫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午後三時過半所端來的草莓派就這麼被擱置於熱氣完全消散。
晶瑩剔透的糖漿讓酥脆派皮上一顆顆相互緊挨著的草莓宛如寶石閃閃發亮,艾依查庫強迫自己轉移視線的同時嚥下了一口唾沫,空氣中飄散著微微果香,他挺直身子小心翼翼地將鑲有金邊的白瓷壺輕置於艾伯李斯特床頭邊的矮櫃上。
「艾伯,要不要休息一下?」
「嗯?」微抬首將目光自手中的書籍轉向身旁的艾依查庫,艾伯李斯特輕笑,「這樣也是休息啊。」
「這樣才不是休息吧?」艾依查庫沒好氣的在話頭刻意加重語氣。
「那麼你告訴我怎樣才算是休息。」視線返回書中密密麻麻的文字上,艾伯李斯特的指尖滑至右上的書角邊抵著,預備翻過下一頁。
「我想你首先要做的就是──」
『離開那些書。』
艾伯李斯特一字不差的附和著(多虧艾依查庫總是不厭其煩地拋出同樣的話),他單手闔上那本有著灰綠色的書皮的小本精裝書,同時思索著艾依查庫對預言故事會有多少興趣。故事書被輕輕擱置於艾伯李斯特的左側,他微傾首望向右手邊,艾依查庫漲紅著雙頰一臉氣呼呼的模樣令他想起那盤動也沒動的草莓派。
「那麼,來吃派吧,」艾伯李斯特格格的笑道:「希望你不會認為吃派也不是休息。」
「當然不會!」
笑盈盈地替小主人切下草莓派,圓圈缺了十分之一的三角,邊緣的切線不是那麼美好的直,有些歪曲,派皮剝落了些碎屑。艾依查庫輕聲嘆了口氣,數日累積而來的經驗不知怎的一下歸零,少了一隻眼睛所帶來的影響遠比當初所想來得更糟,但這並不讓他感到有一分後悔,自己的一切都是,屬於他的,屬於艾伯李斯特──是的,就從那天起。
艾依查庫為了擺脫些什麼似的緊閉僅剩的左眼再緩緩睜開,費了一些心力將注意力轉回眼前的草莓派,將那塊三角放入白色的瓷盤,準備將派切成更為方便入口的小塊。
「就這樣拿過來。」
在此同時艾伯李斯特突然出聲制止,艾依查庫還一頭霧水,對方又接著道:「盤子也不用了喔。」
想說些什麼的艾依查庫,被緊接而來的命令嚇得整個人僵住,持著刀叉的雙手就這麼滯留於空氣中。
「由你來餵我吧。」
艾伯李斯特重覆命令,瞇細左眼看著艾依查庫的視線倏地垂直落下又回到原處,接著左顧右盼,就這麼重覆了幾回,看上去似乎在猶豫著該怎麼辦而遲遲沒有動作,但他並不打算催促,而雙方的僵持也如他所思並沒有延續多久。艾伯李斯特滿意的看著艾依查庫放下閃著銀光的刀叉,緩緩拿起切成三角形的派。
白蘭地的芬芳飄入鼻腔。
艾依查庫沒什麼多想就照做了,原以為只是捉弄人罷了,他將派上的草莓尖端抵在艾伯李斯特唇邊,對方毫不猶豫的一口咬下。草莓派三兩口很快的食完,接著艾依查庫的右手被捧著,食指與中指被輕輕拉開,指間那些晶瑩剔透的黏膩被艾伯李斯特一點一點仔細舔舐著。空無一物的右手停留在空氣中,艾依查庫滿面潮紅腦袋則是一片空白,而艾伯李斯特不知何時拿了派上的草莓,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就這樣吃下去。」
「我、我會碰到你的手指──」
「那有什麼,就像是被小狗舔到一樣吧。」
怎麼可能一樣啊。
艾依查庫忍著沒將抱怨吐出口在床沿坐下 默默依言行事,但再怎麼謹慎小心,他的舌尖仍若有似無地數次輕觸艾伯李斯特白皙又軟嫩的手指。專注地小口小口咬下鮮紅色的果肉,帶點酸味的甜膩在艾依查庫口中化開。啊,他頓了下,這次是牙齒碰到了。縱使沒有咬下去但還是擔心艾伯李斯特因此不悅,於是艾依查庫怯怯地試探性的輕喊一聲艾伯,隨著上揚的尾音抬起頭,一眼就瞧見那緊鎖的眉頭。艾伯李斯特的嘴角微微上揚,接著將指尖捏著的最後一小塊紅色壓入他微啟的口,艾依查庫難受的悶哼一聲,反射性的用雙手握住艾伯李斯特的手往施力的反向拉扯著,而口中的果肉沒什麼咀嚼就被強制嚥下。
「真是沒教養的狗,」艾伯李斯特退出手指停留在艾依查庫眼前輕聲說道:「舔乾淨。」
好像怎樣都無所謂了,艾依查庫這次沒怎麼猶豫的就主動拉上艾伯李斯特的手指,擔心自己做的不夠好,即便指尖已經什麼也沒有了,還是努力舔了又舔。
「艾依查庫,」伸手撫上那頭帶著暖意的金黃髮絲,艾伯李斯特悶聲道:「你有好好照顧你身上的傷口嗎?」
「──呃,」停下動作,艾依查庫偏過頭遲疑了一下緊接著道:「我想有的。」
那一定是沒有。
無預警的將手指抽回,換來艾依查庫一臉失落。艾伯李斯特心想:這傢伙,真的是狗嗎。他用指尖抵住鼻梁上的鏡框,接著道:「衣服脫掉。」
命令一下,艾依查庫的手指反射性的開始動作,但在碰觸到領口的扣子時卻止住了動作。
「你這樣是想讓我親手脫嗎?」
「艾伯,」艾依查庫哀聲道:「那不是什麼有趣的東西。」
「你知道你沒有拒絕的權利。」
在這個大宅裡有諸多事項實際上是艾伯李斯特沒有辦法確實掌握的,就好比眼前這件。
真是,惡趣味啊。艾伯李斯特的胸口、腦子,一下子熱烘烘的,就像很多細線緊緊的綁死在一起拆也拆不掉,但一切糾結很快又消失無蹤。艾伯李斯特裝模作樣的乾咳幾聲,因為艾依查庫正盯著自己,於是他除了逼迫自己先保持冷靜以外什麼也不能多做。
「只是看起來很糟啦,」艾依查庫慌張的逐一扣好襯衫的扣子後傻傻笑著,「如果你晚幾天看或許就沒那麼糟了。」
再晚幾天看,只會更糟吧。
艾伯李斯特曾經查看過艾依查庫身上的傷口,記憶還很清晰,那時的狀況可比現在要好上幾倍,現況並非惡化,那些舊傷疤被惡意的割開,再重覆幾次即便是能夠痊癒的傷也會從此好不了。
環繞著兩人的沉默令艾依查庫有些不安,他下床持起刀叉切了派,主動拿到艾伯李斯特眼前輕聲詢問著艾伯要不要再吃點,對方只是笑著沒有回應,至此,午茶時間結束了。
---*---
艾伯李斯特連翻了好幾頁手中的故事書,似乎沒打算用心閱讀的樣子,章節一個個被跳過。木製的房門在晚餐時間被叩響,平日負責送來餐點的侍僕被替代,艾依查庫直盯著金髮的女僕欲言又止,緩緩推進的餐車輪子喀啦喀啦作響。
「艾依查庫。」
聞聲,艾依查庫立即將視線轉至艾伯李斯特身上,房門再一次被叩響後,隨之而入的是名臉上有著刀疤的短髮男子。
「這是弗雷特里西先生,他將會成為你的劍術老師。」
艾依查庫沒有回頭,十指相互交握冷汗直流一臉絕望的看著艾伯李斯特。
tbc.